遥怜雪色

【魈中心】如来禅

#写了一直想写的东西。







世上尚没有望舒客栈的时候,荻花洲以南,归离原以北,山腰茂林深处,曾有一座小庙。


小庙初时破败,后来由几个来自须弥的僧人修缮,筑了泥像,挂了经幡,燃了香火,逐渐打理得有几分样子了。僧人们为传教而来,并不在意吃穿用度,镇日只是诵经,种菜,做功课,有外人来,便耐心地听他诉苦,尽己所能排忧解难,宣扬佛法同启心明性在一处。这样过了几年,山中乡民都知道他们。


那是一群好人啊。有山民这样说。

既然是好人,总是愿意救人的。山中黑虎为害,常在山路拦孤客,遇见便吞入肚,美餐一顿。黑虎有法力在身,山民无法,请小庙的住持前去协助除妖。大师也是正直勇毅之人,前去与黑虎斗法,无奈道行有深浅,虽伤恶虎,自己亦被恶虎所噬。黑虎将联手缉拿它的猎人吞了几个,带伤而逃,窜入山林再不见踪迹。领头的猎人有孩儿刚满月,妻在生产时难产而死,又是外地人,竟无亲戚能接手这孩子。庄里有想养这孩子的,又惧黑虎报复,不敢接手。毕竟是一条性命,不能随意抛弃,就有人提议,不如送往山腰庙中去罢。

庙中的僧人们宅心仁厚,来者不拒,就这么多了一个小师弟。

小和尚长到十余岁的时候,活泼好动,伶俐可爱,来往香客都喜欢这孩子,师兄们更是夸他有佛缘,孜孜教导不倦。那时候黑虎已消失踪迹许久,山间太平,山腰庙的香火亦是附近十里八乡最盛。地处偏僻有什么要紧,有老住持舍身降伏恶虎的传说传扬出去,莫说庙在山间,就算建在天阶上,也有信徒千里而来,孜孜以求。


大概就在这样好的时候里,附近忽然开始有人失踪了。

农夫放下锄头去林中小解,转眼没了影;猎户挎着短弓牵狗出门,从此就不再回来。一件两件还好,事情累积得多了,连普通人也察觉其中奇异之处,一时人心惶惶。加之有目击者说似乎在失踪者进入的林间看到了黑虎的尾巴一闪而过,很快就有人认为是黑虎阴魂作乱,更加恐惧,许多人急上山腰庙里祭拜,口中念诵佛号,只求仙佛保佑自己和家人,免遭毒害。

也是这日,山腰庙中的僧人做梦,梦见了仙去多年的老住持端坐寺庙泥像正中,一脸愁相,向众人道:多年前的那只黑虎带伤潜逃,怀恨在心,而今它伤势已好,此番卷土重来,誓要屠尽十里八乡,就于三天后先从山脚李家庄屠起。我当年舍己为人,虽有我佛慈悲怜惜佑我一缕残魂不灭,然而势小力微,终斗不过那恶虎。尔等速速离去此地为宜。

老僧说完,弟子几个都垂泪,叫师父,你要我等去往何处?师父既能显圣,想必亦有大智慧赐我等,万望慈悲,给附近百姓指一条生路。

老僧垂眸叹息:是有一法,然杀戮之气过重,恐伤天和,不说为好。

一听此话,弟子几个连连给他叩头,一面殷切恳求,竟誓要求此方不可。

老僧给缠的无法,只得道:罢罢罢,便说与尔等,且听好——老妖性酷烈,只因煞气缠身,寻常人伤它不得。若要破了他护体罡气,须取十个童女心肝,十个童男心肝,于三天后此时此刻,摆阵祭献,方可请动傲厉神主忿怒王,降临此世,降妖除魔……如此这般这般。

僧人听此要求,悚然变色:师父,我等图救众生,如何又要杀生?

老僧听完,怒道:世间平衡之至,莫过于生死。救万人而杀一人,有何不可?尔等自决,吾不复出。

语罢,化作一阵黑风而去。

僧人们从梦中惊醒,推门而出,只见夜幕黑沉,无月无星。心下更增惴惴。


次日做早课,便听闻山下的消息,凡人之力难与妖邪抵抗,一场山雨后,又死几名无辜众。

僧人围坐一团,召来小和尚,告知他昨夜种种,谨慎小心地问他。小和尚因常年养在庙中,心性最纯最正不过,值此听完,便道,师兄,弟子愿献身请佛,只求法王饕足后留余悯,还我山我寺安定清平。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事情就好办很多。僧人们有心相替,只是老住持说必须要童男童女,于此无法,只得暗中垂泪。因涉及多日以来失踪案件,消息散下山去,传的飞快,有那富商,大笔一挥签上文契,捐出数十万摩拉供愿捐献儿女的取用,实则变相买卖人口。也有那高义的乡民,将亲生骨肉灌了酒便丢去寺庙门口,不取分文,只为乡亲们免遭妖邪荼毒。孩童懵懂,酒醒了还以为阿爹阿娘同他做游戏,笑声清脆无忧。知道的义士无不心碎,却摇头叹息,恨少一身神通,不得救百姓脱出苦海。

两日后,童男童女渐渐凑齐,被山民看押,收留在山腰庙的客房里,只等时间一到,挖出心肝献法王。因客房数目不足,小和尚便主动让出了床,自己跑去大殿睡。香火缭绕,格外让他安心,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深夜他却突然无来由惊醒,见一青衣少年直入大殿,一语不发,站到泥塑佛像前。

他怎么进来的?是人是鬼?小和尚紧紧捂着嘴,大气不敢出。


那少年带着狰狞鬼面,一身古怪装扮,赤膊背枪,气势煞人。面具隐约露出他双眸,抬眼间,眸光如电。

就在他们面前,泥塑佛像忽地开口,口吐人言。

善信——你此来,可是求财帛富贵?


那少年冷冷道,我要金山银山无用。

——可是求红颜相伴?

我要美艳皮囊无用。

这……可是求取功名?

我要世人称颂无用。

那你要什么。


要你死。


翡绿长枪如青蛇,少年屈膝发力一枪刺出,身如游龙,快到小和尚看不清他的身影便已收枪。泥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有如虎啸,一息之中它被刺了三十六枪,这不是人类能够达到的极限。


你是谁……泥像发出最后一声喃喃问询,身躯崩裂成千万碎片,泥胎中,赫然有鲜血流出。


小和尚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冲出去捡崩飞的泥块兜在怀里,一面砸那少年,一面大哭道:如何不敬我佛!如何害我师父!

那少年敏锐闪过,如刀眸光瞥过来,一看是个小孩子,便不好发作。这时听闻他口中哭喊之语,一双灿金眸子泠泠往殿内残败佛躯一转:你佛?原来你佛喜吃人。

大胆狂徒竟然口出恶语,我佛慈悲,才不吃人!小孩子气极,争辩道。

不敬仙师。少年收了枪,语气冷淡:你口口声声说这是你佛,那么我让你看清这佛像真正模样。


他朝孩子走去,小和尚这时才感觉到害怕,观对方绿发金眸,鬼面狰狞,竟是比恶鬼还像恶鬼,一时吓呆了,说不出话来

少年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小和尚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想不知这鬼是喜吃心肝,还是喜食手足?最好给他个痛快,千万不要生吃……

他闭着眼,接着就感觉眼皮之上,有什么清凉的东西拂过。


好了。他听见拍手的声音——俗世凡民,睁眼来。


小和尚颤颤巍巍地睁开一只眼,又睁开另一只。

少年背对着他,还是先前那幅样子;他又去看满地的佛像残片,不看不知道,一看唬了一惊:哪里还有什么佛像的形状?那分明是一只石化的老虎,尾断身碎,血泥混合;再看自己怀里,先前捡的泥像碎块,赫然是一枚枚煞气缭绕、色沉发黑的虎牙。

小和尚连忙把怀里虎牙一扔,也顾不上什么了,屁滚尿流地跑去叫师兄。少年在他身后遥遥看着他,长枪一甩,身影隐入空气。

“灾祸平息,不必再杀童男童女了。”

小和尚听到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留下这样的警示。

“——告诸和尚,若仍滥杀无辜,改日平了你们的庙。”


小和尚再唤揉着睡眼的师兄进入大殿时,地下空空如也。既没有破碎的泥像,也不见了那绿发少年。师兄问是否梦里昏沉,以为是真?小和尚想起少年最后告诫,连忙说给师兄。虎妖居庙中,假做老住持模样企图修炼邪功行凶,这可是件大事。僧人们又召开集议,最终决定等候三天。三天后,无事发生,遂遣散孩童与乡民,各自回家去。其后母见子,父见儿,疑是梦里,喜极而泣种种,按下不提。


与预言之祸同时消弭的,是山间诡事。那无名少年走后,居然不再有人失踪了。


泥像毁坏,僧人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再不似从前那样诚心礼佛,渐渐地也散去了。不久之后,最后一名师兄也还了俗,下山之前,把小和尚托到山下集镇一方人家里,留了些乡民布施的银钱,告诉他,求佛不如求己。


小和尚入了世,起先还继着先前庙里苦修做派,毕竟年纪小,红尘过眼,忍不住诱惑,一来二去,先在吃食上破了戒。给他斟酒那姑娘是酒肆老板的丫头,性格泼辣,爱笑爱美,麂子一样。小和尚在布庄里帮工,有些布头线脑的,那边不要,他就收起来带给姑娘。女孩子笑嘻嘻地收下,也不说谢谢,只是每次他来,碗里的酒都比别人的酒要厚。

他攒够银钱下聘时,正是春日。小和尚父母早丧,成了小伙计也还是父母早丧,但姑娘不嫌他,姑娘看中他人踏实,心地善良能吃苦。娶了媳妇成了家,一晃又几年过去,姑娘的爹过世,小伙计成了大掌柜,待妻子还是如从前一样好。但他的妻自小体虚,调养了几年身子,仍旧没有子嗣。两个人都急,吃了不知多少副药,到最后终于千辛万苦地怀上。掌柜万分宝贝这一胎,却忧心妻子身体,镇日睡眠不佳,辗转反侧。妻却很快乐,早早的给孩儿定了名字,若是男孩,就叫时熙,若是女孩,就叫时雨。她读过些书,略微识得几个字,掌柜只会背佛经,是妻取的,他便觉得怎样都好。

生产那日,掌柜花了重金,屋里两个稳婆,屋外还有一个候着。然而这一胎煞是艰难,从天黑到天亮,妻在屋里痛呼一声低似一声,掌柜蹲在外面台阶上抽旱烟,磕了一地黑印子,一言不发。到鸡叫时他终于忍不住,也是急了,病急乱投医,加钱请来城里最出名的神婆,那神婆脸上皱纹能夹死蚊子,夹着香灰冰片的一剂药水下去,大人小孩一声不吭地都没在房里。


掌柜办白事,浑浑噩噩,一滴眼泪也无。人都觉他心硬,他听见有人私下说城东那掌柜的好福气呀,坐拥偌大家业,还没了老婆,正可觅青春靓丽小妾。他听见有人开始图谋他的钱财,他听见街邻长舌妇说指不定就是男人外面有人了,故意给害死的。他听见一对天天吵架的穷夫妻商量着,那有钱的老板想要孩子很多年,不如咱过继给他一个?给男孩儿?不成不成,要给也是给女孩……他一路听着,一路顺风耳,听到最后甚至笑出声。

路人惊异地看着他,以为他疯了。

疯了便好了呢。他只觉心如槁木,却一滴眼泪也无。


母亲生自己时就是难产而死,如今妻又如此,大约自己是克亲命。

掌柜的送完亡人没有回家,他慢慢地踱去布庄,给自己扯了身新衣裳,并着锦缎的新鞋。他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裳,这些年来,他是攒了一些钱,但都存着,想着给孩子读书用,给妻子应急用,万一自己出点意外,妻也能照顾好自己。几天后他取来了那身衣裳,是霓裳花制就的好锦,摸上去有如流水。他摸着那针脚,想起妻曾玩笑说到老了就不给他做衣裳,给条麻袋凑合穿。比起锦衣华服,他此刻多想要妻的麻袋,始知万念俱灰是何滋味。

掌柜把酒铺的地契与钥匙送了屋后一个常来他家帮忙的铁匠,那铁匠没啥爱好,就爱喝他家酿的酒。屋里值钱的东西,大大小小都分了出去,能分的就分,不能分的就原样放着,他向街坊邻居告别,说要去投奔远房亲戚。知他底细的人心下疑虑,掌柜的一孤儿,哪来的远房亲戚?然而他笑着,温和地告别他们,那些人即便疑虑,看他举手投足再正常不过,也便放下心来,不再往坏处想了。

掌柜的上了山,直奔深林而去。他已不是动作利索的小孩子了,亦不是身手矫健的青年了,他年过三十,妻死之后两鬓生白,说话也不太麻利了,脑子里总感觉像塞着一团浆糊。他爬山,脚蹬着山石,身子很用力地向上,手里抓着头顶的灌木。灌木扎了他满手刺,但他还是爬上山,锦衣被扯烂了,他不管那些,神情木然地继续往深山里走去。

大约行了一个时辰,他找到一座破庙。这曾是香火鼎盛的山腰庙,如今人烟凋敝,遍藏狐兔。他走进庙内,望见还有一根坍塌到半的房梁,恰好合他心意。这是一根十分标致的房梁,他解下腰带,笑呵呵地垫着石块木头,把腰带甩到了房梁上。他在山腰庙里出生,又将在山腰庙里死去,儿时诵过的经文在他脑海中走马灯般转过,他念了句阿弥陀佛,又觉荒诞,笑了笑,就将脖子往绳索伸去。


他挂在绳索上,闭上了眼睛。

晃到第三下时,绳索却猝然而断。


男人一下子摔落在地,捂着喉咙咳嗽不停,神色震惊。

怎么回事?他明明已经系稳。

他把断成两半的腰带扯开来看,断口清楚,不像自然断裂,倒像被什么锐器斩断。

可这荒山野岭……

他环顾四周,只闻雀鸟,不闻人声——哪来的锐器?


男人不信邪。如今他妻儿俱丧,一无所有,只觉命途昏暗,难以忍受。他盘腿坐下,从手边捡了枚石块,掂了掂,心一横,往自己额头拍去——

啪。

他只觉得腕上一麻,石块脱手飞出,没入残垣断壁中。

这次他肯定附近有高手了,不是路客,就是神佛。因在绝望中,骤然胆大起来,大喝道:“何方神佛,今有末路人在此,请君一见。”

四周寂寥无声。

男人不甘心地又喊:“大人莫非藏头露尾,不敢露面之辈?”

话音刚落他头顶一痛,背后有很轻的落羽之声,传来一声冷哼。

“小孩,我忍你很久了。”


这声音异常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男人颤颤巍巍地回头,绿发少年长身玉立,微微低头看他。这一面里,少年仍戴恶鬼面具,只是气质不似那年在佛堂冷峻危险,反而清澈平静很多,是澄潭白月,山野风鬼,着诸空相。


是你……男人难掩震惊神色,却突然激动起来,仿佛溺水之人看到救命稻草。

是你,我记得你!你不是人,你有大法术,你……能让我的妻儿回来么?

少年却摇摇头,我不能。


我求你!男人双膝跪地给他磕头,声声喊着:你若救我妻儿,我便为你塑庙立碑,享金身香火,万民都知你的名……

你若让我的家人回来,我便是你的信徒。从此之后,无君无父,无佛无道,只信奉你……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少年看着面前的可怜人,面具后,神色无波无澜。

他开口道,我不是你的佛,我为夜叉鬼,受岩王帝君敕令,守护一方。

生死是大忌讳,我只懂杀戮,救不了你的妻儿。


那你救我做什么?男人听了这话,一骨碌爬起来,痛极怒极,指着少年的鼻子骂道:你连我最需要的,都给不了我,你救我做什么,做什么啊——!

少年这次没有斥责他不敬仙师,而是平静地看着他。

仙佛无用,你为人,须自渡。若渡不过去,须得放下。


谈何容易?男人终于崩溃,掩面痛哭。

你们这些鬼啊仙啊的,可知道我们的苦……你们寿命漫长,有大神通,可以想如何便如何,有大把的好日子;我们为人,却得每日整顿三餐,操持家里,又有百灾挡路,不知何时就横死,断绝一户炊烟……如今您救我,我却不感激您,我连老婆孩子都保不住,我活着做什么?我还有什么?您心善,不如放我了断,就此罢休……


夜叉听到此处,思索片刻,沉声开口。

我救不了你的妻儿,但我可以给你一条命。

……什么?

男人从惊讶中抬起头来,就听少年道,从此庙出门向西三里,见一垂香树,此树南去一百五十八步,见一河,河边有一石桌,你的命即在彼处。

男人正还想问,少年身影却就此隐去。

他连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回答,心知这尊大能大概走了。颠倒是要寻死的人,他也不怕什么了,就把衣裳卷了卷,出了庙门,按照少年指过的方向走去。


月色很亮,他走在深林中,时闻鸦叫,心下害怕,几次想折返回去。但思及仙人指点,必有大用,终于还是决定走去看看。

到了河边,果然有一石桌。他悄悄走近,石桌上竟有一狐,火红如燃,尾巴松松地拢着一个木盆,仿佛在逗着里面的什么。红狐极其敏锐,见他靠近,口吐人言:来者何人,竟敢叨扰仙家休憩?

狐能说话,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匪夷所思了。男人不敢隐瞒,连忙把少年的话和盘托出,红狐听了,却笑道:原来是大圣指点到此,小狐失礼。既有那位相索,盆中之物便赏了你罢。

男人虽不知那是什么,却也会看时候,连忙千恩万谢。红狐站起身,绕着木盆走了一圈儿,又嗔道:可气可气!既是人不要的,说好了送与我养;如今你来了,竟又送你……哎呀呀,太过分,当真同他上面那位一样偏心凡人。

男人听得满头雾水:不知,上面那位是……

红狐又笑:仙君之事,不便告知。


说完她也灵巧,一个旋身便跑走,钻入灌木不见。男人这才敢上前,仔细一看,木盆里并无金银珠宝,只躺着一个不足月的小婴儿,面色红润,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哭不闹,乖觉地很。

男人试探着伸出手指,小婴儿马上挥舞着小手要,待他伸近一把握住,就往嘴里塞。

男人的心一下子就化了,也不想死了,抱起木盆就往山下走。月色还是来时模样,他却觉得清辉满地,仿佛自己从今以后,又有了人生的盼头。


他回到家里,已是次日清晨。铁匠听闻他带着一个婴孩来家,大喜过望,带着地契和钥匙来看他,两人又喝了点酒。原来铁匠早在接过地契的时候就觉察出不对,在男人上山时,悄悄跟在后头,准备防着他寻短见。结果到了小庙前,一晃便不见踪影,铁匠找寻一圈无果,只得仰天长叹,捶胸顿足地回家去。如今见男人安全归来,喜上眉梢,又听他说林中巧遇种种,不由啧啧称奇。

铁匠之妻有一女两子,此刻见了小婴孩,喜欢的不得了,抱着进屋转了一圈,回来说,是个女儿。掌柜的收回钥匙,地契却没要,向铁匠夫妻道,今后这就是我的女儿时雨,我为俗人,要太多富贵没用,只拜托两位与我一同照顾我儿直至长大,这地契便送与两位,此心至诚,天地为证。

铁匠夫妻起先大惊。推脱再三,后来不得已收下了,掌柜的带婴孩回家后不久,神婆暴毙家中。小时雨倒是好好的长大了,铁匠夫妻将她当成自家亲生孩儿疼爱,小姑娘唤铁匠妻为干娘,唤铁匠为干爹,竟是认了亲。因为有这一层亲在,多年后,铁匠的二儿子拉着时雨的手对他娘说我们是两情相悦的时候,挨了铁匠爹一顿好打。秃顶的老头子拎着根柳木棍,追着儿子从东大街跑到西大街,撵狗似的,气得发喘:“那是你妹妹!你怎么能喜欢她,那是你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到底年轻人脾气上来比老的犟,最后这桩婚事还是成了。时雨成亲后,想向大城市发展,就跟自家爹爹说了。掌柜的现已变成老掌柜的,他年纪确实大了,不愿远行,就跟孩子说,你们去吧,常写信回来啊。时雨争气,去了璃月港,在总务司那里谋了份差事做;她挣钱后并未忘本,后来也确实常写信回来,又常回老家看老掌柜,可几次三番的,总在山腰上那间破庙里找到自家老爹。

人老了,脑子不灵光,时雨也知道自己走后的那几年,老爹攒了一些钱,没给家里添什么,却出钱修缮了山腰那座破庙。她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看到庙里供奉的并非什么神仙佛祖,甚至也不是岩王帝君的时候,更加感到疑惑。


庙里是一尊夜叉,带着面具,青面獠牙,形容可怖。

那一日,她问父亲:圣堂为何塑夜叉鬼像?


莫妄语。

老爹沉吟良久,向她道。

于山穷水尽处,我曾见如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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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怜雪色

几乎不怎么上线了。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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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若钟的杂食,写的好啥都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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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悟后,以舟尽载珍槖数万,沉之湘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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